「……我不是很明白,」露娜眼中若无物地盯着前方,空洞地说道,「……为什么?」
有人回答了她,但她没听清。听力受到了毒药的损害,病情愈发加重的今天,她连勉强保持意识都成问题。
安珀儿在她的身边惊慌地飞来飞去,而露娜面前上演的一幕幕场景,又像是不真实的油画。……难道这就是自己应得的吗,自己是杀人凶手之类的理由?
……好难接受啊。好难受啊。
「……为什么……」
直到现在也只能勉强地将这些问题问出口,但已经连听到答复的能力都没有了。眼前的画面在闪动着,伊拉姆的身体变成紫色,再变成淡黄色,再变成浅浅的红色。
而达菲杜尔的身影更加模糊。他的脸已经失去了细节,在露娜的视线当中变得形状诡异。两人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对话,露娜自己却难以加入其中。
自己并不是因为魔力消耗过度而变成这样。
而是因为……
……因为……
「露娜?」
这声充满稚气的、对她名字的呼唤,是她意识消散之前,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好暖和。好舒适。阳光照在身上一样的感觉,身体和内心的疲惫,姑且都恢复了过来。
虽然可能仅限于现在,这样舒适的感受也有可能在转瞬之间消失,但哪怕只是几秒钟,露娜也要抓住。
她已经冰冷得太久太久了,迫不及待要抓住一点光明或是温暖。以及她十分想念的,那久违了的怀抱。
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梦婷妈妈了呢……她的形象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褪去,所留下的仅仅是一个给予自己无限幸福的概念,作为一段又一段温馨的回忆而存在着。
眼前的颜色,除了暗红再也没有别的。
哦。原来,是自己忘了睁开眼睛啊。
阳光十分刺眼。在眼睑张开的一刹那就已经感觉到了。身体不时地在颠动着,好像耳边有马蹄声在作响。从气温和太阳的高度来看,现在大概是清晨,但时间感混乱的露娜并没有清晨应该有的清爽的感觉。
「早上好,露娜,」安珀儿的脸出现在眼前,「真的好担心你,真的很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露娜费力地伸出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有重要的人没有找到……而且,你还没有回家呢。如果在这之前我就死了的话,算什么朋友啊?」
安珀儿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怄气,但即使背着光,露娜也能看到她的眼角在闪烁泪光。她在哭,而且眼圈很红。
露娜不知道安珀儿到底哭了多久。
「对了……」露娜吃力地从木制的座位上坐起来,「……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你们在马车上,马车在前往萨芬娜迪的路上。」
中年男人的声音引起了露娜的注意,这声音一度十分熟悉,甚至激起了心中某些已经丧失了的感情。好多好多年前,一个声音曾经安慰了自己的恐惧,但是现在已经被埋没在记忆当中了。
过了半晌,露娜才明白过来,回答自己问题的是一名马车夫。
但是自己是怎么坐上这趟马车,又是怎么走在前往萨芬娜迪的路上的?
「……果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来的吗,」没有透露姓名的车夫慢悠悠地说道,「实际上,我也正好是想去萨芬娜迪讨生活的。达菲杜尔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其实在我之后也肯定会有一大批人离开溪畔村。而且,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你需要去萨芬娜迪求医,否则你身体的虚弱会伴随你一辈子。虽然达菲杜尔对你下的毒我说不上名字,但是我知道它对人究竟有什么害处。」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为什么……?」车夫的声音听来有些惊愕,「别说笑了,你对溪畔村做出的贡献,难道还不够多吗?」
「……谢谢。」
马蹄声在安静的道路上有规律地响着。通往萨芬娜迪的方向,是一条并不宽阔的碎石路。并不怎么像是刻意铺成,反倒像无数人无数次的来往,在原本生长植被的地面上所踩出来的。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湛蓝的天空,虽然已是秋季,但今天的清晨依旧温和得宛若暖春。或许在更靠南的地方,即使是冬天也会像盛夏那样酷热吧?
露娜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机会到那样的永夏之地去,到目前为止终究还只是埋藏在梦中的想法。蓝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晴朗得像是用蓝色和浅灰的颜料一股脑涂抹在一块名为天空的画布上一样。
「……好明亮呢,安珀儿。」
「……在我们妖精之国,天空的颜色可没有这么单调。」
这种被嘲讽了一样的感觉让露娜有些不舒服。但是另一方面,也稍微助长了露娜对妖精居住的世界的向往。
「那么在那边,天空究竟是什么颜色呢?」
「……在我的家乡,天空总是被彩虹覆盖,七彩的云朵在天上漂浮着,洒在地面上的阳光是鲜花最喜欢的养料……」安珀儿的语气里满是失落,「那种场景,怎么看都看不够。即使从小在那边长大,也是这样呢……即使天空变得湛蓝,也远远比这里的天空清澈得多哦……」
「果然是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虚弱感再次涌了上来。看来在到达萨芬娜迪之前,露娜要一直忍受这种忽而强烈忽而减弱的空虚感,不仅仅是身体受到不少折磨,内心莫名其妙的空洞也越来越多了。
「……世界越来越黑暗了啊。」
车夫的一声叹息令露娜担忧起来。难道他指的是那次出现过的黑色魔物吗?
「怎么说呢……?」
「就是那次啊,小姑娘,就是那次,通体漆黑的魔物……虽然后来我们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后都很吃惊……」
「很抱歉,我没法做到更多了……」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你做得已经太多太多了……原本不属于我们村庄的人却帮我们做了这样的事,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
其实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也同时属于任何地方,因为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露娜很想这样说,但每次耳边浮现出梦婷妈妈的声音,露娜就不想再说下去。
「只是……」车夫再次叹道,「我能感觉到心里很压抑。你要是问我,我也不太懂。我感觉我认识的地方在渐渐变成荒漠,人们从前所信仰的,从前所依赖的,在渐渐崩塌。」
「……为什么这么想?」
「爱没有了,」车夫道,「希冀也没有了。生活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生存……我去过很多地方,周游过很多城市,人们的活力随着时间的递进在减弱,好像有种力量在压迫着这个世界一般。而且,我感觉,那危险的魔物的事情,无独有偶。」
「……」
原本淡下的恐惧,再次升上了。
「你的意思是,这种现象正在蔓延……吗。」
「如果那不是梦的话,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车夫驾着马车继续向前行着,「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我只能简单说说,因为我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十年前,也就是差不多在今天的这个日期,我曾经住在以罗赫……大概,就是塔纳卡附近吧——」
塔纳卡?!
露娜差点惊叫出声,在自己家乡的周围,也出现过这种现象吗?
「——在以罗赫居住的那段时间,我为人做杂事讨口饭吃。很辛苦,但好歹算是能糊口。那天晚上我正睡着觉,就听见外面街道上有莫名其妙的声响。有人在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人的名字,把我吵醒了。我趴在窗户前向外望,那时候是晚上,视线并不清楚,但是我能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生长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巨爪,将街道上的行人开膛破肚,吞食殆尽。
「我记忆中的魔物没有这样的。至少我所知道的魔物,从来没有以人类的血肉为食的。我当时因为惧怕而拉上了窗帘,用被子蒙住头,半梦半醒地熬过了一晚上。天亮时我上街查看的时候,却已经没有痕迹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真的十分触目惊心……」
十年。
十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目睹了这种现象。
但是为什么露娜没有遇到过?
「大叔,」露娜皱了皱眉头,尽可能用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知道那些怪物攻击的是什么人吗?亲魔物派还是反魔物派?」
主神教团对魔物势力持敌对态度,既然那位黑暗祭师说过是主神一手带起了这场灾难,那么那些魔物的行踪应该有规律可循才对。
「……我不知道。但是我所知道的是,以罗赫是一座魔物和人类共存的亲魔物城邦。有没有反魔物派的人在那里居住我并不清楚,但大多数人是亲魔物派。」
……问题应该很明确了。下一个问题是——
——「好可怕哟……!」
安珀儿叫了起来。
「能不能不要讲这么可怕的故事,暖和的清晨都变得寒冷起来了!」
「好啦好啦……大叔,暂且先说到这里吧,确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是吗,」车夫背对着露娜,让露娜看不到他的表情,「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有可能到了以后才会发生呢。」
……
安珀儿缩在座位的一角瑟瑟发抖了好久。
露娜除了安抚她以外做不到别的,但其实更需要安抚的还是自己。被可怕的故事吓到的小妖精连安抚病人的情绪都丧失殆尽,可惜露娜说不出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好啦……安珀儿,真的没事。现在我们不是很安全吗?」
「安全什么啊安全……!」安珀儿涨红了脸,「露娜现在还没有痊愈,你那天一个人去追赶魔物,就没有为我们想过吗!真的好担心你啊……」
「……安珀儿,我……」
「拜托了,露娜,如果我们还是朋友,能不能相互多给予一点安全感啊……你为我担心,我为你担心!我们总是在互相担心,为什么不能让对方都感觉稍微安全一点呐!」
「……」
露娜没有话能说。
距离萨芬娜迪还有很远的一段路,露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拨得动琴弦,但如今也只能试试了。里拉琴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座位旁边,压在行囊的上面。
露娜发觉自己的气力明显地减弱了。她用纤细的手指拨着同样纤细的琴弦,但琴声如此微弱,听上去却像是风烛残年的流浪艺术家在奏鸣自己临终的丧曲。
原本一曲充满感情的《火中芭蕾》,被虚弱无力的手指弹成了毫无力度的《干枯羽翼》。
露娜失望地将琴放回原处。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连六年前梦婷妈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都用不好了呢。这标志着自己理想开端的器物,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抗拒自己的手了呢。
「梦婷妈妈……」
露娜低下头,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清楚了。
安珀儿凑上前来,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些歉意。
……
萨芬娜迪的傍晚也富有异邦的风情。虽然独立城邦特区是一片有机糅合了史上诸国色彩的土地,但如今在此,露娜更能感受到一股源自心底的陌生感。
但也正是这份陌生感,让自己心中多了一丝希冀。
一丝不太能明显察觉的希冀,露娜也不知道这一丝希冀是基于什么样的期盼。
「这里就是萨芬娜迪啊……」安珀儿用露娜常用的语气感叹着,「和萨芬娜达的感觉完全不同呢。」
「是的,」略有些疲惫的车夫驾着马车一边走在宽阔的城中大道上,一边介绍着,「如果说萨芬娜达像是热闹的集市的话,这里其实才是安静的教堂。虽然我本身对主神教团或者亲魔物的政治想法没什么兴趣,但我姑且算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这里的医生……能治好我的病吗……」
「啊,关于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车夫回过头来笑了笑,这是露娜今天第一次看到车夫的长相。他把自己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错杂的疤痕。他的表情虽然不凶狠,但露娜只是看着他的脸,就能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威压。
看上去是个经历丰富的人。
「对了……」露娜突然间想起来,溪畔村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怎么了吗?」
「达菲杜尔……他怎么样了?」
「离死不远了。」
只是抛下这一句话,车夫便回过头去,没有再说话。似乎刚才的问题刺激到他了一样,他表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反感情绪。
露娜心里的歉意加重了。
「安珀儿,」露娜发觉安珀儿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想在这里稍微停留一一段时间吗?」
「不要……」安珀儿用胳膊抱着膝盖,「等露娜你治好病,我们就马上出发,好不好……」
「好好,马上出发。安珀儿也在想家呢……」
「露娜不想吗?」
「我……」露娜一时语塞。
谁会想念自己没有的东西呢?
「我不是想家,」露娜摇摇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有个家。」
……
在教团区与魔物区中间的灰色地带,一栋外墙被染成浅蓝色的建筑物引起了露娜的注意。这栋建筑物不是很高,但仍旧高出周围的居民住房大概五六公尺。
蛇缠绕高柱的标志竖立在大门的前方,表示这栋建筑物是在一般城邦很难见到的大医院,即使在塔纳卡,这样的医院也只有一座。天蓝色的外墙在夕阳的光芒浸染下包裹在淡粉色的光环中,这种温柔的颜色令露娜稍微感到了些许安心。
墙上开着许多扇窗户,前面的街道也少有人经过。这座医院笼罩在十分宁静的气氛之下,虽然基本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并不感觉死气沉沉。
更像是午后的安宁。
「这里就是萨芬娜迪的政府医院,」车夫解释道,「我今天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今天的安静可是来之不易,往常这里时常因为同时接待魔物和人类的病人,而被教团的信奉者堵着门口大声抗议。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举动。」
「……这样啊……谢谢你了……」露娜小声说着,「……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用知道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你们尽管进去就可以了,这里有我的信件预约,肯定有人知道你们是谁。」
露娜被健壮的车夫抱下了马车。待她站稳,行囊和里拉琴也被送了下来。安珀儿振动着翅膀浮在露娜的身边,颇有些疑虑地看着车夫驾着车慢慢离去。
马车驶向通往西城门的大理市街道,而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西下夕阳的光晕之中,被淡橙的微光湮没。
有人从医院的大门中走出来,问起他们的名字。露娜听见有个青年在叫自己的名字「露娜」,但她却迟疑了一阵,没有转身,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那人只好站在背后等她。
「……车夫是谁啊,露娜?」安珀儿问道,「该不会认识我们吧。」
露娜背对着医院大门,站在那里,许久未走。
「……我觉得不会。」
魔女神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海贼世界里我吃了崩坏果实》、《来到斗罗的我竟成了银龙王的女儿》、《斗破同人系列之百合也能后宫》、《我会回来的》、《我的姐姐不可能是和泉纱雾》、《综漫之万人迷》、《关于我成为女神这件事》、《斗罗大陆之麒麟》、《次元之界限大妖》、《我只想好好当个舰长》、